天色依稀而定,破晓的金光洒向大地。照进紫禁城的每个角落,混乱的血腥的,疲惫的痛苦的那些事。最后都在朦胧的金光中,被柔和了,好像漫溢着岁月的从容,让古老而沉重的宫檐焕发淡淡柔光。
满地的兵械,人尸,凝固的血。炮统炸毁的地面。好像这里的黎明还没有来,从外面吹来的风是干燥又阴冷的。
士兵正在清理地面。一切都结束了,道衍抓住了周应友,副指挥使控制了皇后。而罗慎远把陆嘉学关入了大牢中。
那个能抗千军万马的男人,到最后还在笑。蔑视他的胜利,甚至蔑视自己的生命。
「阁老。」随从将虎符、金牌、大都督印递给他。「东西拿来了。」
罗慎远嗯了一声,接过来握在手里,进了太和殿向皇帝禀报结果。还有从党、余孽如何处置,如何抓捕等事,都需要他来处理。
罗慎远身后跟着锦衣卫众,一步步地走上了太和殿。冷风吹动了他的衣袍,一步步的向高处走去。而高处遍地金光。
他在半路停了下面,回首望着来路。好像还是没有人在陪他,这条孤独往上的路上。
他将受万人景仰,他将权势滔天。
只是,必然孤独。
滞留宫中的命妇被依次送了回去。
一夜而已,宫中变天,罗宜宁回去的时候,看到从皇宫中涌出了穿黑甲的军队,奔赴皇城各处。而新桥胡同的程家也被团团围住,年逾古稀的程老太爷穿上官服,被压入朝中。
程琅非主谋,最后罗慎远也没有抓到他。程老太爷会受些苦,但是他劳苦功高,程家估计也不至于被连根拔除的地步。说不定程老太爷努力些,皇上还能饶程琅一命,毕竟程琅是少年成才,皇上也倚重。
罗宜宁下了马车,看到谢蕴带着丫头守着她门口。谢蕴看到她后,有些焦急地走了上来:「你……你知道他如何了吗?」
「你问的是谁?」罗宜宁脑海还有些混沌,语气也淡淡的。
谢蕴有些犹豫,声音不觉一低。「……程琅。」
罗宜宁摇头说:「不知道,还没有被抓到。以他的聪明才智应该也无事……倒是程四太太你要小心些了。」
「我不知道他会突然这样。」谢蕴满脸的茫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惊惧,「姑母连我也瞒着……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好。」罗宜宁点头,她对谢蕴如何真的漠不关心,便要进府了。
谢蕴在她的背后静静地站了好久。想起他被自己揭穿的时候无所谓的冷笑,想起他站起身整理衣袖的从容不迫,她嘆了口气,喃喃一般地说:「其实他从来没觉得活着有什么意思,到如今……他对死也是无所谓的。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求而不得,大概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一件事罢。」她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也不指望罗宜宁能懂什么。回头看了罗宜宁一眼说,「打扰了,告辞。」
说完谢蕴整了整衣裙,叫丫头扶她回程家了。
罗宜宁怔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脚回门了。
破晓的时候,她怀里的陆嘉学要被拉走了,她跪在地上没有放手。陆嘉学那样的伤,在牢里根本就坚持不下去。
罗慎远一言不发,逼急了才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我答应了放他一命,他就一定不会死,知道吗?」
清晨的薄雾中,罗宜宁还能遥望到潜伏前方的大军,一片肃穆,寒光凛冽的箭头甚至积了层霜。
而面前的他,脸也如同结了层寒霜。
罗宜宁哭得闭上了眼睛,不再说什么。手中残余的,陆嘉学的温度也渐渐没有了。
她一步步朝着嘉树堂走去,满身的血迹。陆嘉学的,别人的。一夜未眠,耗尽心力的难受。她的脚步越发的虚浮,边走边哭,到最后几乎是嚎啕大哭。一切的伤痛都要哭尽了,珍珠吓得扶着她不敢说话。
「夫人,别哭了!没事了啊!」
罗宜宁蜷缩着跪到了地上,冰冷的石子路刺得双膝都痛。
她亏欠别人的,怕一辈子都换不清。因为心只有一个啊,她喜欢了罗慎远就不会再改变。这就亏欠了陆嘉学。但是求罗慎远放过陆嘉学,也的确是为难他。对他这个人来说,政治原则应该是不容改变的。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他的将计就计,对准她的箭头。其实让箭手放箭的那一刻,他心里应该是漠然的吧。
有个人缓步走到她面前。
是刚从宫中回来的道衍,他的靴子上还有干涸的血痕。
他的声音淡淡的:「我听说……你以自己要挟罗慎远放过陆嘉学?」
罗宜宁没有说话,慢慢捏紧了手。
「你可以的,胆子很大。」道衍半蹲下来,嘴角带着严酷的笑容,「是不是看到锦衣卫劫持你的时候,动摇了心智。以为是我那师弟做的?所以才敢说这些话。算计你入宫被胁迫,我猜到你对陆嘉学来说很重要……却没想到他真的抛下一切去救你。陆嘉学也是一代枭雄了,竟然如此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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