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嬴忙还礼。“尊使这般善为人着想,说话又如此风趣,让寡人想起一位故人——想来曾有人与尊使说过。”俞嬴笑道:“公子俞嬴。外臣是公子族妹,又系同门,便是去燕国祭奠公子时,与燕国结了这场缘分。”韩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公子高义固然让人敬佩,其弃世而去,却让人很是伤怀。一晃眼,十余年了,公子当年一身红衣,站在城外禹山上指点诸国谈天下大势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韩侯神情越发黯淡,“寡人也不再是当年模样。”韩侯看一眼面前的俞嬴,又笑了:“尊使年轻,大约听不得我们这些人唠叨当年。”俞嬴微笑:“若公子有魂灵在,也定怀念与君共游的日子。”俞嬴在韩国都城阳翟逗留了些日子,倒不是她要再爬禹山,或者想与韩侯再续旧日情谊,而是连日赶路,之前在邺城、新中之间时又受了伤,未曾好生修养,如今一旦将事情做完,便有些熬不住了,竟大病一场。多亏了韩侯令名医每日去诸侯馆为之医治,方才渐渐好起来就在她病的这些时日,魏国连拔聊城、博望、博陵诸城,韩国也攻下了阚城和桑丘,北面的赵燕联军又连下几城,与齐国对峙于齐境内之河水两岸。齐国上次吃这样的大亏,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廪丘之战,甚至那次也未曾丢这么多城池。齐求救于楚国秦国,楚秦派使者为齐与三晋及燕国斡旋,诸国停战。 齐与燕交质战后斡旋是个花工夫的事,俞嬴养好了病,一路慢悠悠终于回到燕国都城武阳的时候,战后那点事还没商量完。其实此事虽因燕而起,战后分果子,却没燕国什么事。叫俞嬴说,燕国跟着忙,也是瞎忙,难道赵国会将打下来的城池分燕国两个?当时俞嬴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预先把打下来的齐地都给了赵国,此时燕国倒也没人埋怨她——实在是战况变化太快,很多燕人如今还沉浸在齐国又来侵燕之中,一晃眼,竟然不但将齐人赶了出去,燕赵联军还占了齐国好大一片地方。说实话,便是俞嬴当时不许出去,这些城池燕国也是不敢要的——难道这些城池燕国能守得住?得罪了赵国,日后齐国再侵燕,谁还来救?魏国韩国在齐国西南之战就更没燕国什么事儿了。但燕国君臣上下很高兴,这是近年燕国对齐少有的大捷——都打到齐国境内去了呢!俞嬴回到燕国,特别是又见到令氏诸人时,也很高兴,她这样无国无家之人,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俞嬴回武阳,依旧住在令氏府第。前次令朔不在,这回令朔却是在家的。他待俞嬴愈发尊重客气,大约从前还将她当令氏之客,如今却是一副待国之贵宾的样子。令翊对俞嬴却是老样子,比如见面第一句话便是:“怎么瘦成这样了?”
“南边热,苦夏罢了。”俞嬴笑道,又贺他擢升之喜,贺完却又道:“我忘了,将军是要做上将军的人。只擢升将军,俞嬴便贺来贺去,显得很是没见过世面。”令翊依旧那副纨绔德行,抱着肩,微扬下巴,斜睨俞嬴,却终究没忍住,笑了起来。俞嬴喜欢看令翊笑,他的眼睛里大约藏着巨大的宝石山,不然万不能闪耀着这样的熠熠光辉。看见令翊笑,一路上的仆仆风尘似乎顷刻便被清风吹走了,只留凉爽舒适。俞嬴拿出给令翊带的礼物——一把朴实的短剑,一个小小的手鼓。令翊抽出那把短剑,用手指轻轻蹭刀刃:“好剑!”当即不客气地将短剑插在自己的靴筒中。对那个小鼓,令翊却是诧异:“这是做什么用的?”那是一个漆成红色的小鼓,上面还用稚拙的笔墨画了些瓜果。俞嬴顿了一下,笑道:“给将军操练骑兵时用,这个拿起来多方便。”令翊晃一晃手鼓,拴在上面的小木球来回摆动敲打鼓面,声音不大,却尚算悦耳。俞嬴低头忍笑,这其实是赵国乡间哄孩童的小鼓。当时在冶,见到这小鼓,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燕侯说令翊刚出生时“身大头圆、哭声洪亮”来……“先生——”令翊眯眼做恼怒状。俞嬴忍不住,终于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实在是君上说将军幼时身大头圆、哭声洪亮这事说得太详尽真切,如在眼前。俞嬴见到这鼓,便觉得这鼓当属将军。”令翊看她笑得那样,恶向胆边生,抬手弹了俞嬴脑门一下,弹完自己先愣住了,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手缩回去,放在背后。俞嬴也是一愣,随即笑了:“又不是说将军如今还头圆。如今将军是燕国军将的门面,俞嬴走遍列国,还没见如将军这般英武的男儿呢。”令翊脸上又露出得意的笑来。俞嬴微笑,年纪轻轻的小君子……几国战后的事还没议完,给俞嬴的封赏却先到了——太子太傅。俞嬴以自己年轻缺少历练、才德不足固辞,太子登门两次,燕侯又将她请到宫中亲自与她说,如此者三,方才接受。令翊对他们这种三请三让的做派很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们这样,有意思吗?”俞嬴挑眉:“有意思啊。不如此,如何显得我学问大又不慕荣华呢?不如此,又如何显得君上和太子礼贤下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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