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寒云没闲工夫管这些,他被推开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木讷的站在一旁。只因那身体并没有和他产生反应,他的魂魄没有遗留在那具身体里。一时希望落空,就只剩迷茫。他定眼看去,顾渊正护着‘陆寒云’的脑袋,庇佑爱护的姿态像是儿时师徒温存般,小儿蜷缩在师尊的怀里,大人的手掌抚摸着后背,他便亲密的贴着胸膛沉沉入睡。顾渊满心满眼地抱着自己的尸体,冷然处事的仙人眼底可见的慌张失态,他语气中浮现责备,可是更多的是自责,他对待那空壳时却是小心翼翼,手掌轻轻拂过脸颊,视若易碎的珍宝。陆寒云看在眼里,心底却有种说不上怪异,那态度像是对待襁褓中脆弱的婴儿,这样怀抱的姿势,在他成人之后就再未做过了,数十年间的相处,走到今日反倒没有初相识时亲密。顾渊拂袖散去灵力将冰棺恢复原状,又将尸体抱回原地,他眼眸被冷冰冰的躯壳填满,浅显的情绪,皱紧的眉,最后蓄满了隐忍抽回了手,又覆上了一层更严密的结界。陆寒云这慷慨救世的师尊顾渊看似有情可偏偏最是无情,他曾想得到那份独有的爱,赔上了一条命也没有得到,可如今,却又和他想得不太一样。顾渊一咬舌,用舌尖血在出现尸斑的手臂上画下符文,精血滋养尸体,尸斑又慢慢消退,他握着‘陆寒云’的手,久久未曾放下,冰冷的触觉,像是连他脸上的生机一块儿夺走。他只给陆寒云留了一个高瘦的背影,冷声发问:“那妖孽和你,可有关系?”“我不知。”陆寒云僵硬地回答,又问一句:“它死了,还是逃了?”顾渊虽然没有回话,冷寂片刻,陆寒云自己也猜到了结果,他并没有察觉别的血腥气,那猫妖既然敢闯入这里,自然有的是本事,顾渊一心挂念着这尸体,反而没有在那妖身上留心。陆寒云提醒道:“那妖能破你的阵法,并非寻常小妖,你才出山它便出现,或许有内应,它八成就一直隐藏在宗门里,你不该放它走。”他虽是捡了猫妖的便宜,倒真是没料到夜间会有妖孽闯入,于公于私,那猫妖的存在终究是一个隐患。顾渊微微偏过头:“我会叫他粉身碎骨。”他生冷的话就像是宣判,算不得自大,漠然的眼神只会叫人战栗,只是……“仙人。”陆寒云忍不住说:“若想成仙,就不该有什么私心,无非只会平白落下把柄。”顾渊话含讽刺:“狂妄。”谁要是想拿什么来威胁顾渊,确实狂妄。可陆寒云却笑了,他淡淡道:“仙人又为何要执着将这人复活?”他垂眸,看向那冰棺:“那人脖颈上的疤,我见那剑的走势,分明是自刎,他既然选择了结自己,你就算将他唤回来,他未必会高兴。”
陆寒云话中没有含其他情绪,就像是寻常间的搭话,可是传到顾渊的耳朵里却分外刺耳,事实揭开了血淋淋的疮疤,搅得心震。他脸色随之一沉,再回过头来时,陆寒云只能用可怖两个字来形容,一阵寒气泄出,杀气不重,不单单是震怒,他脸色白得像是一个死人,咬碎了唇面,像是苦苦压抑着。悔恨?愧疚?陆寒云看不清对方眼底的情绪,漆色的眼眸太过复杂,他不由叹息一声:“我在凡间时,总会听到凡人称道仙人风流自由,没有病痛,不会受尽世俗痛苦令人精神向往,可今日见了,却又觉得大不相同,就算是仙人,也会有忧,也会有愧,对么?”“大罗金仙和凡人其实也并无不同,竟让我一时不知这成仙的意义又何在?仙人,你若生了执念,那道心可稳?”顾渊移开目光,只是冷笑:“我竟不知你也会开始关心这些?”他站起身,挺拔的身姿压下一道阴影:“我说过,我不想等太久,除非你根本没有办法却藏着别的心思,若是如此……”“我会给你看到的。”陆寒云立马偏过头,他沉吸了一口气,眼睛灰蒙蒙的:“我只差两样东西,我听说宗门有处藏经阁,里面有奇经古籍,宝具神器,我要的东西多半也在里面,我要进去找我要的东西。”归元宗的藏经阁是门中重地,绝非外人能入。顾渊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他的身上,只说:“我会给你机会,一次。”“好。”陆寒云应了一声,没有停留,说完便转身自行离开。他行之单影,走出门抬眸往外头看,天上挂着一轮月,静得可怕,不知从何时起,屋外的落雪已经停了,身后的门缓缓合上,他偏头透过越发缩小的缝隙扫了一眼,顾渊仍是守在棺材旁,好似一个无声无息的雪人。是什么叫顾渊如此执着于复生之事?是对他的愧疚么?或许顾渊是对他有愧的。那人眼中的感情做不了假,至少没有他想象中的只有厌恶。可饶是这般,陆寒云内心也没有多少感动,如今他看到的悔意反倒让人觉得讽刺。他若受劫死,他认命。可是,顾渊却在他将死的命运下,又着急地收了一个徒弟。他曾答应过的承诺,作了废,陆寒云没有失了自己的体面,直到故人再相逢,也终是不复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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