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块斑。他的肩膀缩在一起,整个人仿佛一只烫熟的虾子,笼罩在烟气中不停咳嗽。
他想起他还没有孩子,因为他的家境在整个溪口村娶不到可以生育的老婆。紧接着,他又想起他困难的生活,只有一间房子、一片贫瘠的土地和一个需要赡养的老娘。他突然意识到赵老汉或许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是束缚在条条框框下的一只影子,这只影子暴躁、纤薄、微弱,令钟离一时倍感同情。
他挪过去,用手轻轻拍赵老汉的背,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刻意去模仿自己记忆里见过的那些温柔似水的女人——就如同他的丈夫一直期望的那样。他将脸埋进赵老汉的背心中,问道:
“还来吗?”
现在,赵老汉已经死了,空阔的土炕只剩了他一个人。赵老汉的死是一场悲剧,钟离感到一阵短暂的悲伤,但不是因为赵老汉死了,而是因为有人死了。人死了,钟离会感到很难过,难过再深一点就是悲伤——他偶尔也会多愁善感,他对此很满意。
如今,钟离躺在床上,迫切地思考起自己的处境。春风小学不肯让他去那里帮忙,他只能再找一趟纺织厂的老板,可要是直接找王莽,王忠就会知道。他不愿意让王忠知道,他们躺在玉米地里的时候,王忠扯坏了他的肚兜,又打了他两个盘子,这是极坏的事情,他不爱与他说话。
钟离想了一圈,不知道除了进厂还能去哪里,他从十月份开始算,算自己的地什么时候卖掉,想着想着又想到今天丢了锄头,他不禁一阵难过——这不是悲伤。
他迷迷糊糊地乱想,差点要睡着,门外突然传来噔噔噔的动静。赵老汉他娘推开门,嘴里骂骂咧咧,拉开他的被子,把他从床上拽下来,拽到地上。
钟离穿得很单薄,坐在地上冷得打颤。他抬头,赵老汉他娘扇了他一巴掌,问他:“你是不是要把老赵家的地给卖了?!”他没回答,她又揪着他的耳朵,骂道:“你老汉没死全乎呢,你还想去厂子里丢人现眼?”
耳根上熟悉的疼让钟离回过神,他才想起来喊,但赵老汉他娘把他踹倒在炕角,又狠狠扇了他几下。这下疼得太厉害,抽得他脑瓜子嗡嗡响,他反觉得喊起来没意思,再多的声音都像给她摇旗呐喊,他便蜷缩身子,任她又打又踢。
身上一定青一块紫一块,但疼是一方面,他现在冻得瑟缩。
这时突然又听见狗叫,黑娃从屋外窜进来,嗷了两声,咬住赵老汉他娘的裤脚。钟离这才睁开眼睛,睁眼就是黑娃被踢到旁边,呜呜叫着,翻了两下滚。
“你别打他。”钟离撑起来,赵老汉他娘置若罔闻,抄起旁边的小板凳,看上去打红了眼,嘴里骂着畜牲,一副要打死它的样子。黑娃激得浑身炸毛,被逼到死角后露出牙哼哧不停,赵老汉他娘的板凳没落下来,它先扑过去咬人家的小腿。
它太小了,蹦起来掉在赵老汉他娘的腿上,那女人痛得哀嚎,用板凳砸了它一下,钟离瘸着腿往过跑,要把小黑狗抱下来:“你别打他呀。”
两人一狗拉扯不下,钟离急得要去抢她板凳,推推搡搡间,赵老汉他娘一脚踩空,后脑勺磕到炕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钟离爬过去探她的鼻息,似乎有微弱的呼吸。他凑近了看,赵老汉他娘的鼻孔里流出两道鼻血,再一探,死了。他又转过去看黑娃,黑娃也奄奄一息,血流得浑身黑毛打结,被钟离抱起来的时候,窝在他怀里抽搐。
钟离顾不得穿鞋,抱着它一路跑到村里的兽医家,兽医名叫钱东,在溪口村里专门治生了病的牛羊等畜牲。他踏过小道,跑到钱东家里,拍开门,差点跪下来:“救救他。”
据钱东的回忆,当时一定是相当震颤的一幕。溪口村美艳的寡妇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他门口,小腹处半边衣服染了血,怀里包着浸血的花布,里面是一只气息微弱的小黑狗——而那寡妇,在溪口村夜晚的黑风里,长发纷飞,脖颈惨白,要么如索命女鬼,要么如圣母玛利亚。他像托起新出生的血婴一样托起小狗,好像那是刚从他肚子里生出来的。
那一定是震撼人心的一幕,但是无人在意。钱东当时也没有在意,他的视线从钟离的身体看到那只小黑狗,然后又从小黑狗看到钟离的脚。他发现他没有穿鞋,一双瘦削骨感的脚上脏兮兮,沾满泥巴和碎石子,于是他问:
“你要来洗个澡吗?”
他的微笑如此残忍。钟离一怔,再次乞求道:“救救我的小狗。”将怀中的黑娃递给他,他用双手接过,但不是接过狗,而是接过钟离的手——钱东的手掌交叠在他满是血的手背上,又问了一遍:“你要来洗个澡吗?”
钟离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冷汗涔涔,气血上涌,差点站不住。今夜的黑风稀奇古怪,卷起他的头发,遮住他一半的视线。待风慢慢静止,他才看清钱东的微笑——他的笑容如此恬静,和溪口村所有人午睡时的面容一样。
怀里的狗虚弱地呻吟一声,钟离掀开血红色的花布,诧异地发现,小黑狗的面容竟真的如一个初生酣睡的婴孩。只是它的睡颜已然僵硬,他学着去探赵老汉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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