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湫廉的衣服很少,因为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衣服大头便是夏季、秋季校服,各两套,一套穿一套换洗。
就算这地势处的太南边儿,但有时冬天湿冷的寒气也会钻人骨髓,所以再有就是一件朴素的纯黑鹅绒羽绒服。
这羽绒服有些年头了,是白湫廉从以前家里头带出来的。他年纪本来就不大,按理说是一天一个样儿,过了这么多年应是早就穿不下了,还好自一个人出来闯荡后少有吃饱饭的时候,这让他发育迟缓,15岁了和同龄人比起来也是又瘦又小,羽绒服穿到现在没太紧,也就是让他手腕儿露出来一截儿,无伤大雅。
白湫廉倒是有蛮多半袖,花花绿绿的,印满了大大的字与电话号码。家里头原本就穷,又多添了一张嘴,夏雨人才不大一点儿,再狼心狗肺也不能让这么小一个孩子跟着自己这么个糙人一块儿饿肚子。
于是白湫廉便自觉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一到周末就去大街小巷的找活儿干工。发发传单可以白拿一件儿人店里头用来宣传的半袖,去健身房给人家拖地擦窗又可以再拿一件儿。积少成多,衣柜里头不知不觉就堆满了这些为了引人注目故意选择鲜艳色彩的廉价半袖。
白湫廉不拘小节,没有青春期少年该有的矫情虚荣,逢了周末就开开心心地套上一件五颜六色的半袖,满大街乱晃:帮里有事儿就去看场,没事儿就去寻个兼职赚赚钱,找不到就搜罗搜罗些塑料瓶、厚纸板卖给街角收破烂儿那老头。
怎么如此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这些?是因为见到了如隔三秋未谋面的小湫哥哥太过激动的原因吗?夏雨再也无法按捺内心的哀切凄楚,戚戚地伸手去抚摸白湫廉瘦削的面颊。
夏雨凄惨一笑,毫不意外,他的手穿过了小湫哥哥的脸,荡起白湫廉身上一圈圈涟漪。镜花水月终究是幻影,再怎么活灵活现也无法触摸到啊。
思及此处,夏雨却刹那间受了感触:白湫廉其实是有着典型的大男子主义的,对于其他男性来说这高尚的信条,是来宽松待己,然后强加于人的。
可似乎白湫廉只愿用其来严格规驯自己。因为白湫廉在和夏雨组成的家中,他是更为年长的一方,所以烂好心的他无怨无悔就挑起了重担,去抚养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孩子。而夏雨轻而易举获得的这份无私的爱,也不是以巨大沉重的代价等价交换得来的,他仅仅只是轻飘飘地做出了一个微不足道选择。
白湫廉总是要强的,逞强是他呼吸一般的本能,深入骨髓。他从未在夏雨面前暴露过自己脆弱易碎的一面,或是因为可笑自尊心,抑或是更多的因为责任感。
白湫廉动物一般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他隐隐约约能看到,刺进夏雨骨肉之中名为自毁本质的长钉。这些长钉既是根牢蒂固地支点,将夏雨的皮肉骨头凝结聚拢;又是厝火积薪的薄冰,易如反掌便能碎裂,让夏雨分崩离析。
所以白湫廉要成为夏雨荆棘前路背后巍峨不倒的大山,无论何时后倒都得以依靠;要成为暗涛汹涌洪流中声势浩大的巨舟,没有一丝一毫的水珠可以沾湿夏雨的肌肤。
白湫廉总是在太小太早的时候承担了过多过重的责任,他永远无法记起他也是个可以撒娇撒泼、哭闹耍赖的孩子。
夏雨再也无法控制心里汹涌澎湃的酸涩与恶心隐秘的窃喜,朝白湫廉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然后整个人一下趴倒在小湫哥哥窄小单薄的胸膛上。
然后夏雨扑了个空,一下子跌倒在地,半截儿身子卡在白湫廉的虚幻的双腿之间。
于是夏雨就这么仰倒在地,怔愣去看去瞧白湫廉,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仔仔细细去好好看过小湫哥哥:丝缎一般柔顺乌黑的半长发懒懒散散地落在肩上,他的头和脸都格外的小巧玲珑,可偏偏有一双大大的、明亮的桃花眼,身材瘦削单薄,这让他看起来颇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但夏雨知道,这副骨瘦如柴的身体,有着一双可以把人揍得鼻青脸肿威力大的手,以及两条可以把人肋骨踢断的有力的腿。
最惹眼的莫过于落在眉心中间那抹鲜艳欲滴的血痣。夏雨一时被这小小的红痣摄去了魂魄,恍惚间竟回忆起藏在脑海深处那段陈腐潮湿的记忆。
在夏雨还处于一个幼稚无知的年岁时,他也耳濡目染从街里邻坊嘴里,对矗立于层层叠叠瓦片砖砾之后那缠绕着霓虹灯、逢了夜晚就亮起来红光的十字架有了懵懵懂懂地认识:绝路问鬼神。若是有想求的,去到里面心里虔诚祷告就能实现。
圣母玛利亚是至圣至明的,慈悲悲悯的她只能听到纯洁无瑕的伊甸园里欢快起舞人儿的祷告,她没有权力将她不忍的泪挥洒到十八层地狱深处,她流不尽的泪无法浇灭灼烤油锅的熊熊烈火。
而夏雨正处于那滚烫油锅之中。
妈妈低廉的爱,是战战兢兢躲在角落,捂着嘴冷眼旁观他在地上像只脱水了濒死的鱼,独处于狂风暴雨的皮鞭中不断上下扑腾、试图逃离,妈妈在坑坑洼洼地上砸下了泪珠儿,出于人的怜悯与不忍,没有一丝儿对亲生骨肉的爱与悲。
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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